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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迷離(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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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

“出來單挑!”

“爺爺這一百來斤兒給你了,你有種出來拿。藏頭露尾,算什麽英雄?”

“那邊,我看見你了。別跑,就是你,站住!”

眾瓦崗豪傑咋咋呼呼,用盡各種辦法想把敵人從隱藏處挖出來。然而他們的所有努力,卻與七當家的李晚亭先前的激將法一樣,沒有收到任何效果。

架在火堆上的麅子被烤糊了,油脂的香味伴著藍色的煙霧,不停地往大夥鼻子裏鉆。先前還餓得又暈眼花的眾人,卻忽然間都失去了食欲。站在乍暖還寒的春風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從彼此的目光中,都看到了深深的忌憚。

躲在陰影裏不肯現身的敵人,才是最可怕的敵人。即便是再遇到呼延琮或者楊重貴,大夥至少能知道對方實力如何,位置在哪裏,替誰在賣命?打不過還可以逃,逃不了還可以向另外一個仇家人尋求庇護,然後看著兩個仇家自相殘殺。

而現在,大夥卻僅僅知道有一個狠辣的對手在盯著自己,卻連他藏在什麽地方都不清楚,更不清楚此人到底為誰做事,到底想要一個什麽樣的結果?

北國二月的春風還是有些冷,很快,就吹透了大夥身上的鎧甲,吹透了大夥的皮膚、肌肉,將寒意深深地刺進每個人的骨頭裏。很快,小肥就帶頭哆嗦了起來。“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上下牙齒彼此撞擊不停。

“咯咯咯,咯咯咯……”其他瓦崗豪傑當中,也有一小半兒人開始打冷戰。不僅僅是因為山風淒冷,同時還因為無法預測的命運。

唯獨沒有沒有感覺到寒冷的只有六當家餘斯文。躺在火堆旁昏迷不醒的他,忽然用力翻了個身,手臂高高地舉起,長滿紅斑的巴掌在半空當中抓來抓去,“香,真香!好久沒吃到這麽好的松蘑了,真過癮,就是采得少了點!”

“六叔——!”小肥被嚇了一大跳,趕緊又沖回火堆旁,查看餘斯文的情況。卻看見此人又昏睡了過去,嘴角淌著口水,胡子拉碴的老臉上,清晰地寫著幸福和滿足。

“六,六當家連做夢,做夢還沒忘了蘑菇湯呢!”先前跟小肥分享過清水的那名瓦崗豪傑被餘斯文的貪吃模樣弄得哭笑不得,指著此人的口水,低聲說道。

“咕嚕嚕——!”話音未落,他的肚皮裏緊跟著就發出了一陣巨響,仿佛無數空心水泡兒在裏邊來回翻滾。

這下,大夥誰都顧不上緊張了。一個個捂著肚子,笑得前仰後合。“哈哈哈,哈哈哈,你還好意思說六當家?”

“哈哈,哈哈,小蘇,你可真會說話!”

“哈哈哈,哈哈,老鴰落在了豬屁股上,光看見了別人的黑……”

“哈哈哈……”

“我,我只是,只是說明白了一個事實!”小蘇窘得滿臉通紅,梗著脖子低聲自辯。

沒有人肯聽他的解釋,大夥自顧繼續放肆的狂笑。待笑聲漸漸平息了,心中的緊張情緒也散去了大半兒,一個個相繼走回火堆旁,抽出腰間橫刀在幹樹枝上蹭了蹭,就開始分割麅子。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老子不管了,先吃了再說!”

“就是,老子就不信他還能把毒藥賽進麅子嘴裏頭!”

“去他個球,死了也做個飽死鬼!”

……

大夥議論著,咒罵著,很快就將烤熟的麅子分割成了數大塊。每人抄起一塊,吃了個狼吞虎咽,滿嘴流油。

小肥自己,也分到了最嫩的一塊胸脯肉。坐在六當家餘斯文的身邊,用刀子慢慢削成小片,一片一片慢慢地咀嚼。

春天不是個好的狩獵季節,餓了一冬天的麅子,身上的肥肉已經被消耗殆盡。瘦肉也又幹又老,咬起來極費力氣。更無奈的是,此刻大夥身上誰都沒有帶著鹽巴,只能靠從石頭表面刮下來的“土鹽”調味兒。而那些“土鹽”本身的苦味兒遠遠超過了鹹味兒,令麅子肉的味道更加難以下咽。

“還是盡量多吃一些吧!多吃一些,才有力氣繼續趕路。”見少年人吃得愁眉苦臉,七當家李晚亭走上前,低聲勸說。

“還走?”小肥猶豫了一下,遲疑著詢問。“六叔身上的毒……”

“擡上他,擡上他進山。進了山裏,敵我兩家就又扯平了。他們對這一帶的地形很熟悉,卻不可能連山裏也熟悉!”七當家李晚亭點了點頭,非常認真地解釋。

他的聲音稍微有點兒高,一瞬間就把眾人的目光全吸引了過來。瓦崗豪傑們陸續放下手上的麅子肉,低聲附和,“對,進山。我就不信,到了山裏,他還能躲起來讓咱們找不到!”

“進山,山裏是咱們的天下!”

“進山,哪怕遇到老虎和豹子,也比身邊始終藏著一條毒蛇強!”

……

“那就進山!”小肥用力點頭,然後狠狠一口咬在手裏的烤肉上,仿佛咬的是敵人的喉嚨,“都吃飽了,喝足了,然後朝山裏頭走。我就不信了,他能背著一筐子毒蘑菇跟在咱們身後趕路!”

“呵呵呵……”大夥被他故作兇惡的模樣,逗得莞爾。心中的緊張,頓時又降低了許多。瓦崗群雄是山賊,山賊到了山裏,自然會比別人占據更多的優勢。至少,誰也甭再指望,再利用地利之便來對付他們。

豪傑們說幹就幹,很快,就解決掉了整只麅子。然後就近處尋了處小溪,將水袋重新灌滿。砍來粗樹枝綁成滑竿,將昏睡中的六當家餘斯文擡在上面,朝著太陽下落的方位邁動了雙腿。

一邊走,大夥一邊不停地輪換著擡滑竿兒。足足又走了一個時辰,才在某座不知名的小山的頂上,再度停住了腳步。

地勢的起伏已經漸漸增大,身邊的林木也從落光了葉子的楊樹、榛樹、橡樹,松樹,變成了完全由松樹組成的海洋。山風越來越冷,越來越硬,而陽光的溫度卻不斷地變低。一些被山洪沖出來的深溝中,殘雪被風吹成了一整塊白色的殼子,平滑如鏡。而人的目光從深溝的邊緣或者殘雪殼子表面向山外看去,一眼就能看見遠處的山底。

“他們還在追,應該不只是一個人!”小蘇氣喘籲籲走到小肥身邊,指了指天空中盤旋的一個小黑點兒,大聲提醒。

那是一只金雕,北方山區常見的一種猛禽。雙翅展開時有一丈多寬,能從空中撲下來直接撲食狼和野鹿。但是今天,這只金雕的“撲食”目標,卻好像就是他們。無論如何盤旋,圓心所指,都恰恰是大夥的頭頂。

“歇息一會兒,找點兒東西吃。然後接著往山裏頭走,老鷂子都是雀蒙眼,天只要黑下來,就無法繼續跟著咱們!”沒等小肥做出判斷,七當家李晚亭已經果斷地替他做出了決定。

大夥轟然響應,迅速分散開,去尋找食物。這次,他們不敢再碰山裏的蘑菇,哪怕有十足把握其是土生土長,而不是有人故意放在大夥周圍的,也堅決不動其一手指頭。至於野蔥、山花椒等物,也是成片發現時,才多少采上少許。以免稍不留神又著了敵人的道,步了六當家餘斯文的後塵。

如此小心戒備,的確沒給敵人可乘之機。只是一頓飯也吃得更加沒滋沒味,唯一的功能就是補充體力。

用過飯後,大夥繼續朝西南方向逃命,腳步絲毫不敢放慢。終於在太陽落山之後,徹底擺脫了天空中陰魂不散的那頭金雕,也將隱藏在黑暗中的敵人甩得不知蹤影。

“加把勁兒,再繼續走半個時辰,等天徹底黑下來,就找地方宿營!”七當家李晚亭回頭張望了片刻,高聲給大夥打氣兒。背後的敵人來意不明,能走得更遠些,就多一份把握。

“走啦,走啦!有種就讓他們繼續跟著!”眾豪傑們大笑,互相攙扶著,用挑釁的話語自己給自己壯膽兒。

經過了一整天的磨難,七當家李晚亭已經取代了小肥和六當家,成了大夥唯一的主心骨。他的話,當然也成了所有人的指路明燈。

“金雕應該是漢王養的吧。這幾天聽韓大少說過,漢王最喜歡養鷹。姓郭的早年就是他的鷹奴!”眼看著希望在即,小蘇的頭腦也變得更加活躍。一邊走,一邊低聲向小肥提醒。

“我也不知道除了劉知遠外,還有誰能養得起這種吃肉的傻鳥!”小肥笑了笑,輕輕向他點頭。“但奇怪的是,他們為什麽跟楊重貴不是一夥?”

這個問題非常令人困惑,隊伍中,包括七當家李晚亭在內,誰都無法給出答案。如果追兵跟楊重貴有牽連的話,他們應該更努力地將“二皇子”活著捉回去才對。為何偏偏要選擇下毒?而如果楊重貴本人也在追兵當中的話,他只要一人一槍沖過了,就足以把大夥統統幹掉,更無需如此大費周章。

“殿,大當家您不會跟什麽人有仇吧?!”半晌之後,一名叫做邵勇的瓦崗豪傑低聲詢問。“通常,江湖人報不共戴天的大仇,才會使用如此手段。原本能殺掉也不會立刻動手,而是像貓兒捉到老鼠那樣,先慢慢地玩,直到對方被玩得受不了了,主動求著自己快殺了他,才捅下最後一刀!”

“你胡說!”話音剛落,李晚亭立刻跳起來反駁。“你胡說些什麽,大寨主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怎麽可能跟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我,我的確是胡說,的確是胡說!我只是,只是看大夥都走得無聊,所以信口跟大夥逗個樂子。大夥別往心裏頭去,千萬別往心裏頭去!”邵勇被罵得微微一楞,立刻明白自己錯在了哪裏。趕緊擺著短粗的五根手指頭,大聲解釋。

然而,一切為時已晚。除了他自己和李晚亭之外,其餘所有嘍啰都本能地打起了冷戰,臉色煞白,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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